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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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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慕初走進書房,目光在書架上徘徊不定,來來回回巡視了幾遍,終於翻出了一套線裝合集的《曾國藩家書》。他走到書桌後坐定,示意楊慕次:“過來。”

楊慕次心裏直發毛,除了在杜旅寧面前,他很少有這種被人管著的感覺。從前,他的生死並未有太多人在乎,他甚至設想過,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消失在這個世間,會不會有人驚愕,有人難過。自己認賊作父二十年,那個所謂的“家”陰暗冰冷,除了虛情只有假意。在軍校和偵緝處,杜旅寧給了他作為一個老師應有的關愛與教導,可他深深明白,他們終究是兩個不同陣營的人,或許有一天,他們就要面對拔槍相向的結局。他在楊慕初面前這樣肆無忌憚,是因為他相信,只有這個大哥,永遠不會拋棄他,不會像楊羽樺和杜旅寧那樣,一個瞬間就會成為他的敵人。

楊慕次走過去認錯:“對不起。”

楊慕初的表情似笑非笑,從抽屜裏摸出一把戒尺,在弟弟面前晃了晃。楊慕次一時間錯愕不已,“大哥!你、你怎麽會有這種東西?”他的臉色古怪之極,想不到自己這個一派英倫紳士範兒的大哥居然會有這麽封建古董的東西,一定是跟榮少學的。

楊慕初忍著笑說:“怕了?”

楊慕次不屑地搖頭:“比不上偵緝處的酷刑。”

楊慕初站起來把戒尺放了回去,順便拿起桌上的書遞給阿次,指了指書桌說:“本來是真想抽你一頓的,不過打傷了你還得我給你治,現在上海物價飛漲,醫藥費太貴,不劃算。你今天不用幹別的,把書抄完,我就原諒你。”

“抄書?”楊慕次立刻爆發了,“我從來都沒有抄過!”楊羽樺從來都不管他,杜旅寧動不動就甩耳光,他什麽時候抄過書,撕書還差不多。

“那就從現在開始學,從前你也沒有我這個哥哥嘛!”楊慕初攤開雙手聳了聳肩。

楊慕次掂了掂那本書的分量,“你瘋了!一天怎麽可能抄完!”

“那就是你的事了,什麽時候抄完什麽時候出去。阿次,記著站著抄,不許坐。”楊慕初得意洋洋地看著弟弟,繞到阿次身旁變本加利地又添了一句。

“我看你是真瘋了!”楊慕次走過去踢開椅子順手把書扔在了桌上,哐當一聲拉開抽屜,在裏面翻出紙筆,忍著怒氣伏在桌上開始抄書。

楊慕初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走過去拍了拍楊慕次,好言好語地安慰了一句:“其實你該慶幸我沒罰你跪著抄,你更該慶幸我沒罰你抄《大英百科全書》。”

“這就是你的家法嗎?”楊慕次忍不住擡頭問了一句。

“嗯”,楊慕初點頭,“難道你真想挨打?”他彎了彎手指敲敲桌面,“戒尺還在這兒呢,不要跟我耍花招。”

楊慕初樂呵呵地走出去,回想起他和阿次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兇神惡煞的楊副官押著自己在偵緝處的刑訊室裏審問。真是十年風水輪流轉,等到一切真相大白,他們兄弟相認骨肉團聚,他才明白,做哥哥的感覺如此美好而溫暖。

楊慕初這一天過得十分滋潤,鈴木清夫栽了這一次,短期內應該不會來找他麻煩。他要抓緊時間部署好一切,應付接下來的變局。楊慕初吩咐劉阿四備車,他要去商會轉一圈。

上次銀行開業時他沒露面已經引起了種種猜測,他若再不現身,怕是楊家的門檻要給人踩平了。更何況,楊慕初心想,日軍想要重建上海,哪裏有那麽容易。鈴木清夫想要靠武力打造所謂的“東亞共榮圈”,根本就是癡人說夢。重建上海這個自由之港,還得靠黃浦江兩岸那群老板們,不過,那些人哪一個都不是易於之輩,能在上海灘摸爬滾打混到今天屹立不倒的,那是一群衣冠楚楚的亡命之徒。

楊慕初在商會盤桓了大半天,拜會了幾位耆老前輩,等到回家時,已經是晚飯時間了。他風塵仆仆地走進餐廳,剛要動筷子時想起了被自己關在書房抄書的阿次,他笑了笑吩咐傭人去請二少爺下來吃飯,得到的答案是二少爺已經吃過晚飯回房去睡了。

楊慕初頓感詫異,難道他抄完了?以自己的經驗,一天能抄完一章就不錯了。他扔了筷子走到書房去看個究竟,結果大吃一驚。自己的書桌上亂七八糟,墨水印子一團一團地抹在桌面上,楊慕初翻了翻,字跡七一橫八一劃的,潦草得很,阿次總共抄了不到十頁紙,然後他把書撕了。

楊慕初看看那本已經七零八落橫屍桌頭的《曾國藩家書》,撫了撫自己額頭,摸出戒尺就朝楊慕次的臥室走去。他進去時,阿次正坐在床邊,拿著布細細擦拭他的配槍。看見大哥進來興師問罪,楊慕次扔了槍立正站好,十分無辜地說:“我不喜歡抄書,你還是打我一頓算了。”

楊慕初想起自己書桌上的慘象,抓過他的右手在掌心狠狠抽了幾下,怒氣沖沖地訓斥:“你不抄就算了,你居然撕我的書!”

楊慕次此時頗有在杜旅寧面前的風範,挨了幾下強忍著痛,表情一絲也沒變。楊慕初看著他這幅安若泰山的模樣,也不忍心再打,威脅了一句:“這次算了,下次我一塊兒跟你算賬!”

楊慕次吃準了他大哥在他面前色厲內荏的性子,自然不怕他的威脅。他憂心的是楊慕初拿朱耀華這件事到底要做什麽文章,以他對大哥的了解,楊慕初想釣的魚,一定不止鈴木清夫一個人。

重慶市羅家灣19號,軍統局機要室,戴笠接過杜旅寧送來的電報,仔細地看了一遍。

“你怎麽看待楊慕初這個人?”戴笠並不知道杜旅寧曾被楊慕初綁架的事,故而問他,從這封電報裏透露出的信息看,這個年輕人,並不只是一個破獲了雷霆計劃的醫學博士那麽簡單。他當然不知道,鈴木清夫曾經問過一個與他類似的問題。

“一個有野心的年輕人,聰明,智慧,行事狠辣,不擇手段。”杜旅寧最後下了一個結論,“亂世之梟雄。”

“如果他願意的話。”戴笠補充了一句,“幸好我們停止了對他的暗殺計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你有把握掌控他嗎?”

杜旅寧仔細忖度了一番,他只有把握掌控阿次,至於阿次在楊慕初心中有多少分量,就只有天知道了。“五成把握。”

“那日本人有幾分把握?”

“一分也沒有。”杜旅寧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就夠了,既然這個人不可殺不可棄,最好盡量為我所用,我們在上海灘埋下了這麽多枚棋子,總需要一只控棋的手。”

“局座,楊慕初這個人,不會心甘情願被我們利用的。”杜旅寧憂慮地說,他與楊慕初曾正面交鋒,那個年輕人給他的震撼不可磨滅,狡猾若狐,狠辣如狼,那不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

“利用與被利用,總是相互的。那是一個聰明人,他不會拒絕任何善意。”戴笠老謀深算,作為中國的特工之王,他的眼光精準獨到,即使素未謀面,從一份電報,他也能看出一個人的內心實質。

“楊慕初這個人不足為慮,我們有楊慕次這個砝碼,足以達到我們的目的。關於這一次的援救計劃,你怎麽看?”

“我們的情報網出了問題。”杜旅寧有些赧顏地回答,從長江作戰計劃洩密開始,他們的情報系統就一直再出問題,國軍在抗日戰場上一敗塗地,軍統上下在責難逃。

“號稱‘帝國之花’的南造雲子已經落網,可我們並沒有做到百分之百的斬草除根,潛伏在我們內部的鼴鼠依然猖狂!”戴笠陡然提高了語調。

“屬下慚愧!”

“我們所面臨的,將會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爭,情報是戰場上最重要的元素之一。我要你不惜一切力量,揪出潛伏在我們身邊的日本間諜。”

“是,屬下會立刻部署!”杜旅寧挺直身形,向戴笠行了一個軍禮。

杜旅寧的命令傳到上海,小石頭胡同一家毫不起眼的閣樓上,楊慕次坐在角落裏接收電報,俞曉江的身子靠在窗戶邊上,她拉上了窗簾,眼睛順著窗戶邊上的縫向外望去。

“好了”,楊慕次取下耳機,遞過電報,“朱耀華已經平安到達重慶。”

俞曉江迅速收起了電報機,她接過電文看了一遍,“松本雅子不是死了嗎?這個‘蔓草’又是誰?”

“你確定她已經死了?”楊慕次的語氣中有些猶豫,但是話一出口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應該相信俞曉江的。

“我確定。”俞曉江回想起她在蘇州河畔看到的那一幕,松本雅子的的確確是一具屍體,聽說鐘朗已經在巡捕房立案偵查了,只是不知道結果如何。

“除非松本雅子不是這個‘蔓草’,不對,我在松本雅子的屍體上確實看到了蔓草紋身。”

“松本雅子到底是誰殺的?”楊慕次問了一句。

俞曉江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得到消息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可能是我們的人,也可能是軍統的人。”

“有沒有別的解釋?軍統順著松本雅子這條線,向上我們挖出了南造雲子,向下我殺了近藤一男,但是很顯然我們忽略了一些其他的東西。”楊慕次分析道,“南造雲子和她父親在中國經營多年,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日本人的諜報網,難以想象。”

俞曉江點點頭,“當務之急是要找到殺松本雅子的那個人。”

“可我們很難從鐘朗入手,他是巡捕房的人,你我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明的不行就只能來暗的了,總會有辦法的。”俞曉江憂心忡忡,上海灘這淌水太混,無論是日本人、共產黨還是軍統,所有勢力幾乎都埋在水下面,想要看清楚水裏的魚兒,除非拋出更大的魚餌才行。俞曉江有些頭疼,但願處座能夠籠絡住楊慕初,否則自己一方真是孤立無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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